詩作賞析|七等生〈戀愛〉

林宇軒
Sep 12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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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刊於「每天為你讀一首詩

戀愛 ◎七等生

我們已經把一切說好

走出那個昨夜的屋子

有一個目標

步驟一致

暴風雨未把一切掩蓋

我們曾經出來一下

購備糧食

拉開窗簾對外探視

哦,一個好美又好壞的城市

但我們未被誘騙

好好地守住緊緊地擁抱

世界已到末日?

他們為死籌備儀式

為生存定價值

我們是固持己見的人

對呈現的現狀否認

我們未死

永遠守住

不走出

而今天已經到來

我們已經把一切說好

拉開窗簾

陽光在街道

詩作作者簡介

七等生,1939年生,本名劉武雄,台灣現代主義代表作家。苗栗縣通霄鎮人,臺北師範學院(今國立臺北教育大學)藝術科畢業,曾任小學教員。七等生作品以小說為主,以隱遁小角色作為抗議台灣社會總體壓力的象徵。代表作品有《我愛黑眼珠》等,其中《沙河悲歌》曾改編為電影。1985年獲第8屆吳三連獎文學獎小說類,2010年又獲得第14屆國家文藝獎文學類。2020年10月24日因癌症病逝,享壽81歲。(改自維基百科

以小說聞名的七等生,在現代詩的創作上亦有一定的成就。

從〈戀愛〉這首詩來觀察,會發現他採取了一個固定而值得探討的敘述視角:以「我」來替「我們」發聲。在情詩中,這種發話方式固然是時常使用的一種書寫策略,但大多詩人在書寫「我們」時,亦同時會著重於「我」和「你」的個體性並調度其中的距離與關係;而這首〈戀愛〉卻反常地將其全數捨去,以「我們」的指稱取代。相較於大家熟知的〈我愛黑眼珠〉,七等生在這首詩中呈現出的歸屬與認同感,將「共同體」的範圍擴大到了包含我和你的「我們」,也因此其所相對的是情感流動以外、非我族類的「他們」 —— 究竟,「我們」和「他們」之間,有著什麼樣的互動關係呢?

全詩共出現了五次「我們」,一再地強調兩人穩固而無法摧毀地關係,儘管「他們為死籌備儀式」但「我們未死」,任何事物都無法動搖我們追尋目標的決心。七等生在詩中使用許多的概念來表現「我們」與「他們」的相對位置;而否認現狀、有一個目標、步驟一致更強化了對於「他們」世界觀的否定,七等生認為戀愛中的兩人理當擁有的情志都顯露於文字當中,畢竟「我們已經把一切說好」。

「我們已經把一切說好」單從這句詩來論,七等生就以一個極高的姿態「現身」在讀者眼前,這種極富絕對而不可質疑的口吻,也顯現在往後數次以「我們」開頭的詩句中。身處於戀愛中的兩人,建構了一個獨立於現實的精神世界:可能外頭暴雨、漆黑、末日將至,但對於身處於象徵愛情的屋子裡的兩人,依然「好好地守住緊緊地擁抱」。詩末「拉開窗簾/陽光在街道」營造出末日過後的氛圍,彷彿預視了終將完成的一切,儘管身為讀者的我們無法清楚確知「我們」所追求的究竟為何。

在〈真確的信念〉一文(收於詩集《情與思》)中,七等生自陳〈我愛黑眼珠〉以「人類愛」和「憐憫」等非男女之愛為主題 —— 對李龍第來說,除了直接服務人生,沒有更好的哲學了。相較於一般認知的情詩,這首詩對於愛情中兩人堅守的人性本質有著深刻描寫。也許可以這麼說:在七等生眼中的一切其實並無分別,都是生而為人之必要,當「他們為死籌備儀式/為生存定價值」時,七等生自由地走著自己的路,成為他人眼中「固持己見的人」而不感到一絲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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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宇軒

1999年生,臺大臺文所與北藝大文跨所就讀。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編輯,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、香港青年文學獎等。2018年獨立出版詩集《泥盆紀》,2021年度臺灣文學基地駐村作家。